李谨辰

窥伺者摇篮曲 17 吴启上诉

吴启正被狱警抓着剃头发,鬓角的伤疤皮肤很薄,电推子用久了,前面的金属刀片变得滚烫,划过伤疤处时让吴启幻想此时自己是一块热红铁板上的牛小排。



“犯什么事进来的?打架斗殴?”监狱里的理发师也是犯人,吴启听他说话只觉得晕乎乎的,想不通一个理发师会因为什么事进局子。



“不是。”



“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能打的。那就是小偷?”



“也不是。”吴启笑得格外温和,“要不你再猜猜看?”



理发师用手撸了一把吴启头上的发茬,“你心情还挺好?那估计很快就能放出去啊。”



“还是不对。”



“嗯?”理发师放下电推子仔细瞅了瞅吴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,“你看起来像个老师,贪污腐败了?”



“你全猜错了。”吴启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头发,便立刻有狱警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往检查室里带。



原来的衣服被一件件地剥下,吴启光着身子站在检查室里,任凭医生们对着他翻来覆去地观看和研究,有些犯人到这一步时才真正感受到入狱的恐惧,哆嗦着身子捂着隐私部位像只被扒光毛的鸡。而吴启不同,这些他早就经历过了。



“没什么问题,现在带你去洗澡。”



“怎么现在都是先剃头发再检查了?”吴启一边站起身一边找话说,狱警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。



“什么时候去宣誓?”



“叫你去你再去,少废话。你的衣服还有个人物品我们会帮你保管,不过你是死刑犯,没法出狱,到时候我们会拿给你家里人的。”



“不用费这个事,到时候我自己拿。”



“嗯?”



“我说我没有家人。”



狱警被噎得说不出话,只拽着他往浴室里一带,指了指地上的肥皂毛巾,便关了门守在外面了。



吴启打开水龙头,任凭冷水带着肩背上的碎发流遍全身,肥皂质地坚硬,怎么揉搓也不见泡沫,吴启索性拿着毛巾往皮肤上干蹭。穿好衣服后吴启乖巧地伸手让狱警戴手铐,随后便被带到一个房间里,这里就是吴启的监舍。



“以后你就在这里待着,自己找地方睡。”狱警交代完,为吴启解下手铐,便关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

除了吴启外,牢房里还有十几个人,左右两排睡在类似东北的炕上。这种大通铺吴启之前就觉得很不合理,进门前还期待着会是新式监狱那种干净整洁的上下铺铁架床,看着这样的光景吴启只觉得大失所望。



屋里的人冷冷盯着吴启,他们这一监区关押的全是重刑犯,和印象中高大威猛的杀人犯不同,这些人看起来普通得很,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也找不出的那种。吴启笑着挥了挥手,就算是打过了招呼,便抬脚往空着的床位那里走。



“喂!叫什么名字?”睡在中间的胖子没好气地开口询问,说话时脸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的。



“你好,我叫吴启。”



“犯什么事进来的?”



“不是什么大事……”



“看你这小个子,强奸?诈骗?”



“差不多吧。”



“哦,你就睡那里吧。我叫胡三,那边纹过肩龙的,是我们这里的老大,过去给老大问个好吧。”顺着胡三手一指,吴启看见睡在另一侧中间位置的一个小老头,干瘪的胸部上满是皱纹,连同肩上的龙形纹身,看上去也比一般的过肩龙要老得多,



“龙……龙哥好……”吴启忍着笑,勉强打了个招呼。



“什么龙哥,这是咱疤爷!”



“哦……噗……疤爷好……”



疤爷圆头圆脑的,豆粒眼咕溜溜直打转,吴启觉得他像是块文着龙的花卷,实在憋不住,哈哈大笑起来。



“你丫的笑什么呢?”疤爷把脸凑近吴启端详了许久,见吴启仍旧在笑,疤爷一只手抓着吴启的光头,往下狠狠一拉,吴启便扑倒在床沿上,血从口鼻处漫了出来。



“啊……嘶……”



“不笑了吧?我他妈问你笑什么呢?”

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我在笑……你丫像个傻逼!”吴启捂着口鼻眯着眼,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半分。



“这人脑子有问题,打他一顿,让他清醒清醒。”疤爷手一挥,旁边看戏的犯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把吴启围住,后面的几人默契地挡住摄像头。



“等等!”吴启笑得前仰后合,牙齿上沾满血迹,看起来十分可怖。



“我还有话要说,先别打!”



疤爷闻言抬手止住了众人,“有屁就放!”



“好……嘿嘿嘿……我刚刚说了,我叫吴启,那么大的案子,狱警会拿来给你们做思想教育范例的吧,嘿嘿嘿……那个案子,我干的!”



“什么案子?”疤爷眼睛转了转,旁边一名犯人凑近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。



“尸体砌墙的那个,你干的?”疤爷冷笑一声,“是你干得又怎么样?少拿这些吓唬我。”



“不是吓唬你。我想告诉你们的是……”吴启勉强站直身体,摇摇晃晃地抓着疤爷的脑袋抵在自己额头上。



“我想告诉你们的是,索性我是出不去了,哪个不怕死的想在这陪我,我乐意得很。咱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,但是敢给我找不痛快的,只要我还没被执行,你们就别想踏踏实实睡一顿觉、吃一口饭……你不信的话,我们大可以试试看。”



疤爷甩开吴启的手往后退了几步,“大伙散了吧,咱们没必要和这种死刑犯耗。”



这天晚上,吴启躺在被子里睡了个好觉。在梦里,他和孟影成了亲兄妹,两人开了一家幼儿园,有好多好多的小孩子围着他打转。吴启鼻子里堵着从被子上揪下来的棉花,笑得格外香甜。





“如果吴启真是被冤枉的,你给他翻案我不反对,只是就算要翻,也得先去拿到孟影的供词,有她来作证,胜算才更大。”胡东平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,梁远听着他的话也是点了点头。

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只是不知道孟影愿不愿意,你看上次开庭,她都开心得笑成花了,现在让他来为吴启说话,只怕是难。”



“主要是时间太紧,还有一个多月就得执行了,到时候再还人清白又有什么用呢?这个孟影,她为什么这么希望吴启进去呢?”



“我们一开始只觉得是因为吴启猥亵了孟影,但现在从我们搜集到的证据来看,这事根本不存在。换句话来说,吴启应该是孟影的恩人,可是孟影却格外恨他?”梁远摸了摸下巴,“还得往孟影那跑一趟。”



“你叫上季星,这孩子最近一直情绪不好,让他跟你出去,就当散散心。”胡东平掐了烟,拉开办公室的门,冲着季星招了招手。



季星埋头盯着手机屏幕,从上次打电话给Z之后,季星一直期望能有好消息传过来,可是手机却像坏了一样,从那以后就彻底陷入死寂。



“季星,季星!”身边的同事拍了拍季星,把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。



“啊?怎么啦?”



“老胡叫你呢。”



季星抬头看了看探着半个身子的胡东平,把手机关机装进口袋,便点点头走了过去。



“季星啊,你跟着去孟影家一趟。”



“孟影家?去那干嘛?”



“吴启的旧案。我们已经查过了,吴启之前的案子是被人冤枉的,现在要替他翻案。”



“梁队长!你疯了吧!”季星怒不可遏,对着梁远大声斥责。



“那个吴启是个杀人犯!你去为一个杀人犯翻案?你还是警察吗?那么多的孩子!他手上还有人命,你对得起那些受害人吗!”



“季星!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?对,他是杀了刘忠实,死不足惜,可是哪怕是一个死刑犯,他没做过的事就得还他清白,就因为我是警察,所以才得给他翻!”



季星张着嘴巴大口吸着气,握着拳左右晃了几步,冲上去扯住梁远的衣领破口大骂。



“梁远!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抓进去!你是不是忘了,他害你差点也变成杀人犯,怎么?假的当了一阵子,现在感同身受想去做个真的?你也有孩子!你配做一个父亲吗!我……你儿子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,还不如死在外面!梁远啊梁远……如果你儿子遇到这种恋童癖,落到这种变态的手里,你也要为他翻案吗!”



“啪!”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季星脸上,指印由白迅速变得红肿起来,梁远冷冷地甩了甩刚刚挥出的右手,接着伸手扼住季星的下巴。



“季星,我最后警告你,你可以说我,但不可以说我儿子。这件案子你可以不参与,我无所谓,别以为我处处照顾你,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。”梁远大手一挥,将季星狠狠甩开。



胡东平站在原地没有劝阻,在他看来,季星今天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。看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胡东平拿出当领导的架势挥了挥手,“都散了散了,是手上工作太少了吗!”



“老胡,我自己去查,先走了。”梁远理了下衣服扬长而去,留下季星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胡东平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


“季星啊,你今天真的不该说这种话……”胡东平拍了拍季星的肩膀,返回办公室关上了门。




因为警车钥匙在季星手上,梁远便坐了很久的公交才赶到孟影家。梁远站在孟影家门口敲了敲门,里面却很久都没人应答,正准备放弃的时候,却从楼道的窗户看见楼下有一辆奔驰轿车停住。孟影挎着包从车上下来,高跟鞋、紧身裙显得她容光焕发。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走下车,搂着她亲了又亲,二人才拎着大包小包往楼上走。



梁远见状悄悄躲在消防通道处,留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,暗中等待着二人上楼来。



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,孟影和那人的嬉笑声越发清晰。



“我这还是头一次来你家。”那男人说。



“之前吴启天天在对面守着,烦都烦死了……现在好了,以后你天天来都行……”



“吴启会被判多少年啊?”



“死刑,下个月就执行了,哈哈哈哈怎么样,我早就跟你说过,我让他做什么……他都会为我做……”



梁远皱紧眉头大气不敢出,脑袋里一直思索着孟影刚刚说的话。二人已经来到门口,孟影掏出钥匙打开房门,那男人便也跟了进去。



房门关上了。梁远也从消防通道走出来,轻轻下了楼。



梁远站在隐蔽处,抬头望着孟影家的窗户,又仔细观察了下对面吴启租住的房子。



“喂!老胡,我刚刚到孟影家……不是,我没进去,楼下碰到孟影和一个男的,举止非常亲密,应该是之前季星说过的那个出轨对象。”



“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?”



“我刚刚躲在消防通道,听见孟影说吴启什么都会为她做。吴启能为她做什么?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,我在想,是不是孟影授意吴启去杀人的?”



“嗯?你这么一说,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……只是……”



“什么?”



“梁远啊……你我的本意是为吴启翻旧案,而不是现在的案子啊……就算是孟影授意的,可杀人的确实是吴启,牵扯太多的话,咱们和上面没法交代。”



“我再查查看吧,这两天就不去所里了……季星,他怎么样了?”



“我会好好安抚的,你忙你的去。”



“行,那我再跟几天。”



梁远挂断电话踌躇了一会,突然灵光一闪,在路边转了几圈,捡了一截废弃的电线拿在手上,用牙撸下外面的胶皮,把里面的铜丝在手里搓了几下,便装进口袋里。左右环顾四周无人注意,梁远朝着吴启原先租住的房子走过去,上了楼后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,蹲下来仔细研究了一会锁芯的结构,便掏出铜丝戳了进去。



梁远屏住呼吸,手指慢慢操控着铜丝的走向,耳朵紧贴在门上听着动静,直听到“啪”的一声,门便打开了。



梁远站在门口给胡东平发了个消息,叮嘱他向物证科要一把吴启家的钥匙,免得以后进门都得如此大费周章。



进门后梁远没敢开灯,在微弱的光线下慢慢摸索着。房间里异常整洁,只有薄薄一层积灰在告诉梁远,房间的主人已许久没有回来。梁远抚摸着满墙的书籍,轻轻渡步至床前坐下,床头柜上一个闪烁着微光的东西吸引了梁远的注意力。



“……望远镜?”



梁远拿起望远镜把玩着,廉价的塑料感端起来轻飘飘的。梁远拿望远镜罩在眼上向窗外看去,就能瞧见孟影和那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,孟影的脚搭在那男人腿上,两人一边吃着零食,一边盯着电视笑得很开心。



梁远觉得很是不妥,便放下望远镜左右翻找了一圈,便找到了吴启藏在枕头下的书。那是一本十分破旧的小学语文课本,封面页已经有一部分破损,内页上依稀可见两个用铅笔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名字,梁远对着窗外的光亮仔细辨认着。



“孟……影?”



梁远继续往后翻,前几页遍布小孩子画上去的涂鸦,有些用力过猛的地方更是划破了纸背。



“爸爸……妈妈……都去死……”



梁远仔细辨认着孟影小时候写下又涂抹掉的字迹,想来孟影的童年时光当真是阴暗又可怜。梁远继续往后翻,在书本的最后三分之一时,便有字体飘逸的成人字迹仔细又详尽地在课文旁做着重点解析。



“是吴启在教孟影念书?”



梁远将课本装进口袋里放好,准备回到所里后将上面的字迹,与原先吴启写给刘忠实信件上的字迹做个比对。随后在屋里又翻了翻,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后,便悄悄关上门溜了出去。



刚走到巷子口,胡东平的电话便打了过来,梁远走到僻静处接了起来,听筒里立刻传来胡东平气急败坏的喊叫声。



“梁远!梁远!出大事了!”



“怎么了,出什么事了?”



“……吴启!吴启出事了!他监舍里死人了!”



“你说清楚些,谁死了?”



“一个叫疤爷的,关键是在场的只有他和吴启!”



“吴启怎么……”



“你先听我说完!关键是,吴启坚决否认是自己杀了疤爷,反而在出事后提出了上诉……”



“上诉?”



“对……他说,人不是他杀的,他之前认罪是说谎话,他说他承认犯了包庇罪,但没有杀人……”



“行了我知道了,现在就回去,见面说。”梁远挂断电话沉默了一会,立刻跑到马路边挥手拦了辆出租车。



“师傅,去派出所!”



出租车司机调转车头,从后视镜里看着梁远大气不敢出。



“开快点!”



油门被猛然踩下,引擎的轰鸣声激荡着梁远的心跳,紧握的拳头关节发白,冷风从车窗灌进来,梁远死死陷在座位里打着哆嗦,吴启和孟影的脸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打转。



“冷吗?我把窗户关了?”司机师傅瞧了眼发抖的梁远,伸手把车窗摇了上去。



“冷。”梁远把嘴鼻埋进衣领里呵着气,“这天实在是太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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