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谨辰

窥伺者摇篮曲 20 强强与季星

胡三死在医院里,肠胃全部烂了。


在胡三还吊着一口气时,医院里的小护士好心想为他擦擦身,即使是罪犯,走也走得舒服些。当小护士触碰到胡三肿胀的腹部时,一股腐败的气味经过按压由肠道往上窜,最后从食道喷出,带着绿色的泡沫从胡三口鼻处流出来。小护士被熏得忍不住干呕,捏着鼻子胡乱地擦了擦,便将手中的毛巾、连同着刚刚升起的同情心一起丢进垃圾桶里。



“从胡三的胃里化验出了洁厕灵……”医生皱着眉头向狱警们解释胡三的死因,“胃部和肠道腐蚀严重,全身器官多处衰竭。”


“查过监控了吗?”狱长转头看向一旁的同事。



“查过了……吴启没有异常。胡三吃饭的时候,吴启的手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餐盘。”



“打饭的时候呢?”



“吴启打完饭,就把餐盘给了胡三,没看见有往里面加洁厕灵的动作。吴启的身上也没有搜出装着洁厕灵的容器。反而是胡三身上有一个装过洁厕灵的一次性杯子。”



“见了鬼了!”狱长愤愤地跺了一下脚。



“狱长,我觉得胡三有可能是自杀。”



“怎么说?”



“您看啊,这陈八死了,胡三没人罩着了……胡三可是无期徒刑的重犯,一想到后半辈子都要和吴启关在一起,是瘆得慌……”



“算了,实在没有证据就当自杀处理吧……梁队长他们正在为吴启翻案,吴启再傻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惹一身事。”狱长挥挥手示意了一下,身边的狱警便点点头。



“那我这就去写报告?”



“写吧,胡三没有亲朋好友,应该也不会有人来闹。”




孟影的案子很快传到了上级领导的耳朵里,省公安厅的王厅长格外重视,连夜叫了胡东平过来汇报情况。



胡东平拽着梁远一起过去,去的路上两人紧张得冷汗直流,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,到地方两人下了车,看见公安厅大楼正中央恢宏庄严的中国警徽时,心里更是惴惴不安。



“老胡,你想好怎么和王厅长解释了吗?”



“……没有。”胡东平站在楼下迟迟不往里走,从口袋摸了根烟出来哆哆嗦嗦点上。



“给我一根……”梁远伸手接过点燃,狠狠吸了一口,手里的香烟陡然变短了一截。



“你呢,想好了吗?”



“没有。”



“随机应变吧,咱们只要说实话就好。”胡东平叹了口气,没发觉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之处。



进了楼以后两人对着警容镜反复整理了很久,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才伸手按了电梯,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着。出了电梯后来到厅长办公室,只见王厅长黑着脸坐在沙发上已经恭候多时了。



“王厅长好……”胡东平搓搓手鞠了个躬。



“嗯……你们好不好?”



“好……都好都好。”



“你们都很好,我好不了!”王厅长一拍扶手,腾地站了起来。



“胡东平、梁远,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,办案像是过家家一样,如果每个派出所都像你们一样做事情,自己打自己的脸,那咱们全阳和省的警察就都回家,找个工厂拧螺丝吧!”王厅长大发雷霆,指着低头发抖面前的两人字字珠玑。



“王厅长,您消消气,我们有错我们认罚,是我们没有办大案的经验,是我们无能,我们以后一定注意,这种事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!”见胡东平摁着梁远的后背一起鞠躬认错,王厅长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。



“我知道,你们也不容易……阳和县很久没有出过什么大案子了,轻松的日子过久了,警校里学的东西便都还给教官了!”



“王厅长哪里的话,这个案子我们也是尽了全力的,不然也不会冒着被记过的风险为吴启翻案。”梁远冷不丁怼了一句,吓得胡东平连忙拿脚踢了踢梁远的鞋子。



“哦!你倒是有理了?尽力了的结果就是这个?”王厅长还想说什么,想了想却没有开口。



“算了,你们两个简单汇报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。”



“是!”胡东平连连点头,“一开始是孟影报案说她丈夫刘忠实失踪了,在我们翻看刘忠实个人物品时找到了一封信,信上的内容直指刘忠实是因为杀人所以才逃窜的,并不是失踪。”



“那刘忠实呢,怎么又死了?”王厅长气不打一处来。



“立案后我们一直在找刘忠实,以及刘忠实杀的人是谁。刘忠实没找到,倒是先找到了马福的尸体,他被人用绞肉机打碎后砌在了墙里。”



“马福就是刘忠实杀的人。”梁远适时补充。



“对,紧接着我们锁定了嫌疑人吴启,他是刘忠实杀人的目击者,也是他帮助刘忠实逃窜。但是刘忠实发了威胁信给吴启,说要杀他灭口,梁远才跟着吴启回老家的。”



“然后呢?”



“然后刘忠实就死了,死在杨常村山头的防空洞里。随后在孟影的指认下,吴启主动认罪,结合物证,当时就把吴启给锤死了。”



“既然吴启已经认罪,你们现在又在折腾什么呢?”王厅长听的稀里糊涂。



“还是我来说吧。”梁远接过话茬,“吴启曾经因为猥亵罪被判有期徒刑六年,按照卷宗上的资料来看,受害人是孟影的弟弟孟涵。但是根据我们进一步搜证,实则是孟影幼时遭受家暴离家出走,以后被吴启收留,但孟影的父母为了堵住吴启的口,诬陷吴启猥亵,这才让吴启进了局子。”



“这个和刘忠实的死有什么关系?”



“吴启出狱后,认定孟影被他所救,所以对孟影有很深的执念,在得知孟影婚后再次遭受家暴,而施暴者是刘忠实时,吴启决意为孟影献身。”



“献身?”



“是的,在吴启入狱后,我们观察到孟影的行为举止很是奇怪,多番追查之下才找到吴启猥亵案的真相,但奈何已经晚了。最近,吴启在狱中险些遭人灭口,而想对吴启这样一个死刑犯下手的,只有孟影有作案动机。吴启经过狱中一事,对孟影心如死灰,所以才提供了孟影杀人的录音和视频作为证据,提出上诉。”



“一环套一环,难怪你们被绕进去,连我都听得不清不楚的。算了,把卷宗给我看看。”王厅长依旧一头雾水,接过卷宗后便认真琢磨了起来。梁远和胡东平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,就那么硬生生站到王厅长看完所有卷宗资料。



“好了,大致的情况我也明白了。也怪我,当初追着你们要快速结案,梁远又被冤差点进去……你们救人心切,难免出现纰漏。这个案子我心里有数,现在孟影杀人证据确凿,但吴启包庇罪和毁坏尸体罪依然要追责。”



“吴启说藏尸体的事情也是孟影做的,但这个我们还在查。”胡东平补充道。



“嗯,知道了,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,省里的刑侦专家都可以调过来支援你们,有困难就说吧。”王厅长喝了口茶抬眼看了看梁远,“胡东平先出去吧,梁远留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

胡东平如释重负地应承着,出去时还对着梁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


“梁远,过来坐。”王厅长挥挥手,梁远点头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。



“王厅长,您有什么事吗?”



“梁远,你家里的事情有头绪了吗?”王厅长似笑非笑地看着梁远,梁远心中一阵发毛。



“没有……”



“哦,这样啊……梁远啊,恕我直言,你这个人什么都好,就是缺少了一些做警察的直觉。”



“王厅长教训的是……如果我当时早点发觉……”



“我不是在说案子,我说的就是你的家事。”王厅长叹了口气,“当事人不愿意让你知道,我也只能暗示这么多了。梁远啊,你有没有想过,你儿子如果活得好好的,现在会在做什么?”



“做什么?”梁远不明所以,但还是认真回答,“我希望他像我一样能够做个警察……当然,我是个并不出色的警察……如果他有别的事情想做……总之怎样都好,他开开心心、健康正直地活着,我就此生无憾了。”



“嗯,慈父心肠大抵都是如此的。我想告诉你的是,虽然他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警察,但跟在你身边的日子也让他成长了不少,纵然你们有过各种各样的摩擦和争执,别伤了父子情分就好。”



“王厅长?你在说什么呢?”梁远闻言笑得很怪异,一方面他听懂了王厅长的弦外之音,另一方面却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所理解的是否就是真相。



“您是说……季星?”



“孤儿院的院长和我有些交情,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……你回去吧,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才好。”



走出厅长办公室,梁远腿脚发软犹如踩在棉花上。胡东平见梁远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迎了上去。



“梁远?你怎么了?挨骂了?”



“没有……”梁远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,胡东平默默地跟在后面。



刚出公安厅大门,梁远突然脚一软摔跪在地上。等胡东平追上来想要扶起他时,梁远已经哭得不能自已。



“……梁远?”



“呜……啊!”梁远闭着眼睛呜咽着,紧紧扯住胡东平的衣袖,把头埋胡东平半蹲着的腿上嚎啕大哭。



“……你……你怎么啦?发生什么事了?你被撤职了?还是记过处分了?你别哭啊,男儿有泪不轻弹,大不了重头来过嘛!”



“强强!强……强强!找到了!”梁远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抱着胡东平,被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释放,泪水打湿了胡东平的裤管,这一场景让来往公安厅的人们纷纷侧目。



“你……你起来慢慢说,这里都是人……”胡东平尴尬地把梁远从地上扯起来,连拖带拽地塞进副驾驶,从后备箱里拿了纸巾后小跑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


“你慢慢说,先擦擦眼泪……孩子找到了是大喜的事情,你怎么还哭了呢。”



“我从来没想过……我还能找到他……”梁远擦着鼻涕,刚说两句又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


“怎么找到的?怎么进了一趟王厅长办公室,你就找到了?”



“是季星……”



“季星?”胡东平喃喃自语着,突然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。“对……季星……你们长的确实是像!”



“王厅长说,孤儿院的院长和他很熟,我们所里,只有季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。”



“对,是他……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啊!梁远!你儿子是警察!他好好地活着,而且和你一样当了警察!”



“我早该察觉的,季星就是强强……我还对他说那么重的话!我这个父亲做得太失败了!”梁远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头,胡东平连忙扯住他的手。



“梁远!梁远你别这样!现在找到了也不晚啊,好好和孩子道个歉不就行了……只是,季星知道这件事吗?”



“……他知道,王厅长告诉我,‘当事人不愿意让他说’,季星不让他说,季星一定是对我失望透了!我不是个好警察,也不是个好父亲!我把案子办成这样,他跟在我身边,一定是想看看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,而我却让他失望了!”



“你别这么想,你很好,你没有让谁失望,当初如果队里没有你,就得完全依靠外派的专案组,那样的话咱们才真的叫人失望。”



“不用安慰我……”梁远用纸巾擦着眼泪,“我们现在就回去,我要找季星问个明白。”



“诶……好,我们回去,现在就回,你把安全带系上,我们现在就走。”胡东平神色担忧地挂了档踩下油门,心中虽然觉得立刻找季星相认并不是明智的选择,但碍于梁远如此激动,泼冷水的话在嘴边绕了三圈,最后还是没说出口。



回到派出所时天已经黑了,梁远从车上奔下,一路小跑着冲向季星的工位,正握着手机等电话的季星看见突然出现的梁远被吓了一跳,连忙倒扣着手机屏幕站起身。



“梁队长?”



“季星!我有话问你!你出来!”梁远气喘吁吁地盯着季星的脸,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就要往外拽。



“梁队长!你放开!”季星推开梁远,只当是梁远为了吴启的事情想要发难,便皱着眉直往后退。



“梁队长,吴启的事情我已经和您道过歉了。”



“季星……你……”梁远刚想说话,却被身后的胡东平一把拦住。



“没事没事,你梁队长喝多了,没事了你忙吧……”胡东平用力扯了扯梁远,“你给我过来!”



回到胡东平办公室,刚关上门梁远就急不可耐地又要往外跑。



“站住!”胡东平堵在门口不挪步,梁远着急地抓着胡东平的衣服就要往一边推。



“老胡!你让开!”



“你现在去只会让那孩子被吓到!”



胡东平此话一出,梁远顿住了。



“你说得对,是我太着急了。”



“我劝你慢慢来,季星他一直没有和你提及过,估计是有什么顾虑,你要先打消他心里的不安。”胡东平拍拍梁远的肩膀,在无声中安慰着梁远悸动的心。



季星看着梁远的样子,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。



“不能再耽搁了,要尽快解决掉他才行……”季星四下张望着,见梁远在胡东平办公室没出来,便收拾了东西打卡下班。



走在无人的街道上,季星掏出手机打给Z,电话在三声后被接通。



“喂?是我。”



“我知道。”



“吴启还好好活着,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,你说好要帮我的!”



“唔……不急,他蹦跶不了几天了。”



“你要我怎么能不着急,梁远已经知道了。”



“知道什么?知道你是强强?别说那些让我发笑的话行吗?”



“……你到底打算怎么办?”



“你在催我?”Z的声音陡然变冷,季星咽了口口水不敢说话。



“季星,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?”



“没有……对不起,我只是着急。”



“行了……我在想办法搞定方岩那边……只要方岩的事情一出,别说吴启,还有很多会员大佬都必死无疑。你就安心等着吧。”



Z兀自挂断电话,只留下季星握着听筒发呆。他不是没听说过方岩的事情,只是凭Z的一己之力将方岩扳倒,这原先是季星想都不敢想的事。



季星把手插进口袋里缩了缩脖子,北风从领口处灌进胸膛,也让季星的心境越来越冷。



“一定要赶在梁远得知真相前……一定要……”



季星暗自祈祷着,放快了脚步匆匆赶路。在他的背后,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跟着,黑色的影子融化在夜色中难以分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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