窥伺者摇篮曲 02 洗车工？文化人？
每见太阳初升，吴启总会泛起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感。
蜡水洗车液混合着突兀的沙砾流进手套里，便能用指缝悄悄钳住，跟随着擦拭的动作在掌心细细收集并研磨。吴启很贪恋这种让人上瘾的微痛，每回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尽力判别沙石的特征与来源。目送车主驾车离开，吴启的思绪都好似代替了那些污浊，附在车身上去往阳光更明媚的地方。
吴启打工的洗车店不算很大，较之略显稚嫩的年轻洗车工，客人似乎更青睐于选择脸上沟壑纵横的“老师傅”。这对于入行不到一个月的吴启来说有一种偷窃荣耀的羞愧感。偶尔闲下来的时候，年轻洗车工便热衷于围坐在一起打扑克、并聊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题。像这种时候吴启总是觉得莫名惶恐，主动承担清洗与摆放的收尾工作时，动作也显得格外滑稽。
“吴师傅像没见过女人。”人堆里一个染黄毛的眯着眼出声，周围的小年轻齐齐向工具室看去，随即默契的发出刺耳哄笑声。
“差不多行了喂！”亢奋的浪潮中，一个声音低沉的年轻人不合时宜地开口制止，吴启紧握水管的手松了些。
“可别让老大哥脸红到脚趾头！”人群再次爆裂开扭曲的哄笑，吴启有些踉跄地走出去透气，他不会抽烟却极易醉酒，站在空地上微微摇晃的身体更显狼狈。
吴启顶着腰痛缓缓蹲下，目光紧跟着脚边成列的蚁群，它们正追随着领队的大头兵蚁热火朝天地围着一具秋蝉的尸体。他看到一只接一只的工蚁在秋蝉的肚子里钻进钻出，不过一会的工夫便只留下一具脆弱的空壳。这时大头兵蚁便大开大合，切割、分解、搬运……流畅得让人感慨大自然关于杀戮的天赋。到快下班的时候秋蝉已经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残渣。喧嚣过后，只留下兵蚁陪着吴启留在原处，细心地检查满地狼藉。吴启的眼眶有些湿润，伸出泡得白皱的食指，摁住兵蚁圆滑坚硬的头颅，指甲一用力，生命便清脆地结束了。
卷帘门被一把拉下，洗车工们四散而去。吴启抬头看了看头顶，月亮清晰可见，晚风清凉的带走了周身的黏腻，明天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。这时去便利店刚好赶上临期食物的大促，吴启脚步轻快地朝回家方向走去，不到15分钟就出现在方便食品的货架前。
“3块8……3块6……4块……”吴启默念着每桶方便面的价格，每念一次眉头就深锁一次，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，那时候的方便面还是种奢侈品，而曾经的奢侈品也不过是几毛钱的事情。如今自己42岁了，方便面的口味琳琅满目，红烧牛肉、香辣牛肉、猪骨浓汤……它们教导着吴启从一种廉价速食里，去体验另一种踏实的烟火气息，就像是从自家逼仄的公寓，偷钻进别人家的松软大床。吴启犹豫了片刻，决定今天要潜入晚餐是酸辣牛肉的人家里大快朵颐。
抱着方便面排队买单时，吴启踌躇了很久，终于以一声重咳吸引前方注意，如愿向站在最前面的年轻女人点头微笑。那个叫孟影的女人回头只愣了一下便仓促地扯了扯嘴角，转身不自然地抓起找回的零钱，低着头大步离开了。
吴启没有因为孟影的失礼举动感到不快，依旧挂着满脸笑容、抱着方便面溺在美好的幻想中。在吴启看来，在他与孟影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下，受困于世俗的拘礼，反而可以解读为别样的亲密语言。他可以从她利落的马尾里感受到明朗可爱的娇憨、或是从黑色的厚重风衣上窥探到她小鹿般的灵动与踌躇。
人类与他人的紧密连结往往超脱于血脉之外，有时更无关于是否相互了解。这种大胆又私密的爱意，吴启把它称之为“救赎”。
在高涨的满足感中，吴启掏出钥匙拧开家门，在明亮的灯光下本就异常干净的单身公寓显得格外规整而有章法。吴启搬过很多次家，每失去一次工作机会，他都会变卖掉家里本就不多的家具与电器，带着仅装了两三件衣服的袋子，以及沉重又累赘的满满几大箱书籍，辗转住进一个新的房间。这次搬家吴启挑选了一间面向居民楼的卧室住下，他一本又一本的把惠特曼、雪莱、艾略特、拜伦等名家的诗集塞进房间所有的储物位置，唯独在床头，郑重地摆上一本残破不堪的《五年制小学语文课本第四册》，封面画上还依稀可见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，四个脖戴红领巾的小孩子正在相互搀扶一步步攀登，右侧用来表达悬崖的大量留白似乎预示着孩子们前路未卜，难料祸福。暖色的木地板、一张简易的单人床、窗边是小小的矮桌，除去进门处的卫生间，这便是吴启公寓里的全部物品。待热腾腾的泡面下肚，窗外的冷风将屋中油腻的气味抽走，吴启坐在矮桌前一遍遍地擦拭着飞溅在桌面的汤渍，终于满意地拉开抽屉，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叠信纸和一支英雄钢笔。
忠实：
展信安。
近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联系不上你，于是贸然把信放到这里，希望可以如愿让你收到。你前些天拜托我的事情恕我不能答允。抱歉。
今天一个身材发福的警察找上了我，不过看样子并不是来刨问旧事，但还是觉得应该告知你。若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，请让我看到回复。
10月3日
吴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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