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谨辰

窥伺者摇篮曲 03 老实人?偷窥癖?

    孟影拎着饮料跑回家时已是气喘吁吁,顾不上收听电话留言,便放下东西跑进卫生间里呕吐起来。胃酸一路腐蚀着喉管,让她好像溺水般止不住地呛咳,眼泪混合着鼻涕大量涌出,漂浮在马桶里的黏液像一张破碎的蜘蛛网。待胃里恶心的感觉稍好些,孟影站起身走到洗脸池旁不断地清理着口腔里的酸腐气味。


    今天在便利店里又见到那个男人了,最近一段时间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他那张令人不舒服的脸。孟影这么想着,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。

 

    不记得是半年前的哪一天,一阵令人烦躁的三轮车胎噪声闯进了孟影的耳膜,那时天方蒙蒙亮,孟影强忍着睡意坐起来,双脚在胡乱挥动下终于理顺了拖鞋的左右,孟影站起身走向窗边,伸着脑袋向外看去。


    蓝色的拖斗三轮正歇斯底里地叫嚷着“倒车请注意”,旁边是八九个大大的纸箱子,那个男人背着一个双肩包,正抱着其中一个箱子用力挪动,纸箱碾压着沙尘发出尖锐的嘶哑声,这声音一直到孟影躺到床上,呆怔地把天空从鱼肚白盯成刺目的明黄,才将将停歇。

 

    孟影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拭着嘴巴上的水渍,想象着自己刚过而立、尚且白嫩的皮肤因为长期饱受睡眠折磨,而逐渐干枯萎缩,最后风干收缩成烈日下昆虫的空壳,就不禁感到一种压力。犹豫再三,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卧室里那扇向着对面公寓的窗户,握住窗帘的一角,恐慌又顽强地与料想中那双眼睛对上,强按住心脏爆炸般的跳动后,手一挥,将窗帘死死拉上了。

 

    吴启有些错愕,看着不远处那片浅粉色的窗帘布,急忙放下手中的儿童望远镜躲进被兴奋地喘着喘着粗气。这个塑料质地、造型卡通的偷窥工具,还是刚搬进来不久,参加两元店清仓抽奖时获得的。

 

     那天吴启刚得到附近洗车店的工作,洗车店的老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端详着吴启递过来的简历,犹豫再三还是将工作交给了这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中年人。一本正经的吴启站在氛围懒散的店里显得格外别扭,两人僵持时洗车店老板甚至开始产生了醉酒般的晕眩,直到吴启理了理刚熨烫妥帖的西装向老板鞠躬道谢时,店里年轻人的嗤笑声才将老板重新拉回现实,待他想要反悔,吴启的身影却早已走远。


    获得新工作的吴启感受到了久违的意气风发,他摩挲着口袋里汗津津的50元钱,打算在明天入职前买一些简单的日用品。

 

    “优惠抽奖啊……优惠抽奖。满20抽一次啊……满20抽一次。只要抽就有奖,不存在空奖啊。走过路过、不要错过。”

 

    吴启站在店门外两眼放光,他看到那堆奖品的最上面赫然摆放着一本讲述巴比伦英雄故事的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。这本书有些残旧了,页边也翻卷起并泛着焦黄,但不妨碍吴启对于它的热切渴望。牙刷、牙膏、毛巾、抹布、还有件已经变硬的劳保工作服,收银员飞快地摁着计算器,随手塞过来一张抽奖券。吴启穿过店内拥挤的人群,诚惶诚恐地避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,方才站在店门外不碍事的地方用指甲刮开涂层。

 

    “三等奖,您看下。”吴启将抽奖券递过去,屏住呼吸静候幸运女神的临幸。

 

    “三等奖是吧,儿童望远镜一副。”瞳孔里的光芒熄灭,吴启看着手中的望远镜不禁有些想笑,但乏力的肌肉牵扯不起沉重的嘴角,只停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尴尬抽搐,最后干脆向下一撇,呜咽出了声。

 

    许是头一回见到因为抽奖哭出来的,又许是头一回见到年过半百的人哭出来,周围原本嗡嗡吵的顾客们渐渐由砍价时的横眉立目,切换成悲悯鄙夷的神情。有些人好事的出言安慰、有些人焦躁的潇洒开解,场面却依旧热闹红火。最终吴启还是如愿拿到了心仪的奖品,也刻意忽略了不堪的经过。事后回想起只觉得他们是把眼前无端哭泣的男人当成了自己,去敷衍、去抚慰。

 

    看完那本诗集已经是后半夜了,鸡鸣与猫咪发情声一唱一和,像一种激昂又悲凉的协奏曲,他拿起书含着湿润的眼眶,慢慢坐回床上,手指摩挲着其中一行文字。

 

“我的朋友啊,我做的第三个梦是这样,

此梦使我甚迷茫:

天在大声吼,地在隆隆响。

白昼静无声,黑暗已登场。

电光闪烁急,烈火高万丈。

火焰节节高,死亡如雨降。

火光渐暗淡,终于不再燃。

徐徐余火尽,一切成灰炭。”

 

    吴启的视线开始飘忽了,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一段,而后像断了线的木偶,瘫软在床上。窗外的野猫还在没完没了地嘶叫,只闻鸡鸣却未见朝阳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待眼眶中朦胧的水汽散去,吴启依稀听见一阵欢快的歌声,那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,混着少女的轻灵与市侩的喑哑,如妓女莎姆哈特带来的爱欲,潮水般冲刷着吴启的不安。吴启睁开眼睛,拿出望远镜走到窗边。

 

    街道空落落的,对面的小区阳台很大,有的人家甚至摆放了大量绿植与藤椅,由于日晒风吹,显出一派萧条的景象,和客厅里依稀可见的崭新软布沙发形成鲜明对比。

 

    生活最初的模样往往从中可见端倪,可随着柴米油盐的浸染,晚风与诗酒似乎也被生活反抛在角落,人始终走在路上,只是最初的目的地已不再重要。吴启腹诽着,一帧一帧地移动着视野,终于在斜对面的窗户里找到了歌声的主人。那肥胖的女人背对着窗户,一边对着镜子往身上比量衣裙,一边在雀跃中翩翩起舞。


   此时恰逢太阳初升,那女人转过身,面向窗户伸了个懒腰,吴启恰好看清楚了她的脸,闪电般的快感顺着头顶直击小腹。在一阵酸胀中,吴启便收获了比世上最高明的偷窥者都更为满足的振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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