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谨辰

窥伺者摇篮曲 18 孟影被捕

疤爷死前6小时……



“陈八!有人来看你!”



狱警走到监舍前用手铐敲了敲门上的铁栏杆,疤爷满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脸,见狱警点点头,才磨磨蹭蹭地穿鞋子走下床。



“谁来看我啊?我儿子?”



“一个男的,说是你朋友。”



探监室里,疤爷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,对面是防弹玻璃织就的铁窗,在铁窗后面坐着的是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人。那人穿着白色西装,跷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小老头,待狱警关上门后便笑着推了推眼镜,举手调皮地对着疤爷打了个招呼。



“哈喽,初次见面,我来看看你。”



疤爷嫌恶地扯了扯嘴角,无论怎么回忆,脑海中也搜索不到半点有用的讯息。



“你丫谁啊?”



“我都说初次见面喽,你怎么会认识我呢?”



“……随便吧,找我什么事?”



“当然是好事。”白衣男子揉了揉鼻子。“听道上的朋友说,疤爷手上有一门功夫,专门杀蟑螂鼠蚁……”



“听不懂你丫说什么,什么蟑螂老鼠的?”疤爷刚一开口,便发觉身后监视着的狱警正朝这边看,又仔细端详着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,心里突然明白了七八分。



“你求我办事?”



“算是吧,听说你们监舍之前没有老鼠,最近却多了一只……”



“……老鼠的寿命一般都不长,何必费工夫?”



“是不长,但是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,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听到好消息。”



“……明白,你可以开个价钱……”疤爷转头瞅了瞅身后的狱警故意大声道,“我出去后为您上门服务。”



白衣男子伸手比了个“三”,疤爷皱着眉摇摇头。



“这个数可不行,您还得加点。”



“哦?我说的可不是三,而是三十……定金十五,会有人打到你儿子的卡上,他会打电话来跟你说的。”



“呵呵……您把我查得很清楚啊?”



“就是知道您业务好,这不才找的您。不过如果您办砸了……”白衣男放下腿往前凑了凑,笑得更加阴诡,“我会把你儿子送进来,让你们天天都能见到面。”



“喂!你们说什么呢?”狱警大喝一声,“时间到了!”



疤爷哆哆嗦嗦站起身,趁着狱警还没走上前,用唇语读着“吴启”两个字,在得到肯定的点头后,疤爷狞笑着转身戴上手铐,跟着狱警走了出去。



白衣男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,随后便也离开了。



疤爷回来以后叫了很多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讨论什么,吴启躺在床上看着那堆人围得水泄不通,便暗中留了个心一直警惕着。



放晚饭时吴启挑了个避开同监舍的位置安安静静吃着饭,时不时四下环顾着,小心翼翼地不惹出事端,但疤爷他们全当没吴启这个人一样,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,吴启便稍稍放心些。



晚饭后是服刑人员的组织活动时间,有的人窝在阅览室里翻着那几本被翻烂的爱国主义宣传册子,有的人争分夺秒把进来之前从未对家人说过的话都写在信里,有的人则坐在凳子上目光涣散地神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。吴启拿着本书随手翻看着,四周静悄悄的,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他,吴启便彻底将之前的不安抛到脑后,专心读着书中的一字一句。



活动时间结束,犯人们陆续至澡堂里洗澡,吴启端着塑料盆和毛巾跟在人群后面排着队。趁狱警不注意,原本排在吴启身后的几人快速插队至吴启面前。吴启皱了皱眉,但碍于狱警在便没有立刻发作。等轮到吴启去洗时,原本拥挤的澡堂只剩下两三个人了。



澡堂外室是犯人们换衣服的地方,狱警们守在外室的门口并不进去。再往里走,钉着皮帘子的那间便是冲凉的地方。吴启站在水柱下冲刷着身体,原先头发半长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用处,如今剃了极短的寸头,只觉得热水打在头皮上是那么的赤裸和滚烫。肥皂泡沫顺着水流进了眼睛,痛得吴启立刻往后躲了一下,在黑暗中用手舀起热水贴在眼睛上,慢慢冲淡肥皂所带来的刺痛。



等眼前恢复光明时,吴启便看到有几人拿着脸盆往外面走,澡堂里只剩下疤爷和吴启面面相觑。



疤爷关了水龙头,将打湿的毛巾折成长条,两端握在手上挣了挣,笑着向吴启走过来。



“别怪兄弟我不仗义,有人出了30万要你活不过今天。”



吴启一边后退,一边紧盯着疤爷移动的双脚。



“我原本就是要死的人,谁会这么急不可耐?”



“这我也不清楚……”疤爷一步步逼近,两人像即将厮杀的鬣狗般互相试探着,“等你死了以后,可以问问阎王,再托梦告诉我。”



疤爷冷不丁朝吴启扑过来,灵巧地绕到吴启背后,用毛巾死死勒住吴启的咽喉。吴启大脑充血、眼球肿胀,双手漫无目的胡乱挥动着,架子上的肥皂盒被打了下来,挣扎中疤爷一脚踩在湿滑的肥皂上,随后抱着吴启身子往后一倒,脑袋狠狠摔在脚下的白色瓷砖上,鲜红的血液从后脑渗出,混着地上的水流调成极好看的粉色,在浴室的地面上晕染成花朵的样子。疤爷睁着眼睛再也不动了。



吴启艰难地翻身站起来大口喘着粗气,待不适感渐渐消失后,才伸脚踢了踢疤爷的尸体,确认疤爷已经死亡后,吴启蹲下身握住疤爷的两只脚,慢慢将尸体拖拽至不碍事的门边处,稍作休息后弯腰从地上捡起肥皂,走到原先的位置打开水龙头,慢条斯理地继续冲洗着身上的血迹。



“老爷阵前把命丧,


夫人报仇去到疆场。


车前擒住王伯党,


就该挖心祭灵堂。


杀夫冤仇她不想,


一心心与伯党配鸾凰。


自古常言道得好!


最狠不过我妇人们心肠。


顺水推舟把人情讲,


夫人呀!”



吴启捏着嗓子忘我地哼唱着京剧《虹霓关》,尖锐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澡堂里显得格外刺耳,守在门外的几人闻声开了条门缝往里瞅,便看见疤爷浑身是血、瞪着眼睛躺在门口,白色的地砖上遍布着妖异的血迹。吴启自顾自地哼着曲,一边擦干身上的水珠、一边跨过疤爷的尸体往外走。



“救……救命啊!死人了!”几人惊吓得瘫软在地,手脚并用地朝更衣室的方向爬过去,不一会就乌泱泱进来一大帮手持警棍的狱警,冲着吴启大声叫喊着:“蹲下!双手抱头蹲下!”



吴启十分配合地裸着身体抱头蹲在地上,便立刻有胆大的狱警上前反扭住吴启的胳膊,把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为其戴上手铐。



“你杀了人!”一名年轻的狱警颤抖着指着地上的尸体。



“我没有,是他自己摔的。”吴启神色坦然,“我要上诉。”



“就是他杀的!我们赶过来的时候,他还在哼着小曲洗着澡呢!”几个犯人情绪激动,他们怎么也忘不了刚刚看到的诡异画面。



“就算他是摔死的,你为什么不打报告!”质问下,狱警摁住吴启的动作又加了些力道。



“我怕等下没热水了。”





在胡东平的再三申请下,梁远连夜开车至监狱审问吴启。几日不见,吴启原本瘦削的脸颊圆润了许多,目光平和而淡然,如果忽略掉身上的囚服和手铐,倒很有些出家人的气质,这让匆匆赶来的梁远觉得极为讽刺。



“陈八是你杀的吗?”



“我杀他干嘛,是他想杀我,你瞧我脖子上的印子,我差点被他勒死。”吴启伸着脖子向梁远展示着。



“那他杀你干嘛?”



“我哪知道?估计是有人要灭我的口。他杀我的时候说了,有人给他30万买我一条命。”



梁远沉默了,他首先想到的是孟影,但吴启已经被判了死刑,她又为何要对一个死刑犯下手呢?



“你觉得会是谁?”



“我觉得?唔……孟影吧……”



“果然……”梁远心里暗道。“为什么觉得是她?”



“因为我没杀过人,藏尸体、杀刘忠实,都是她干的。”吴启耸耸肩,笑得很凄凉。



“说杀了人的是你,现在翻供的也是你,你到底想干嘛?我们警察一天天地为你一个人忙活是吗?你说说你,戏怎么那么多?”梁远心中验证了之前的猜想,但此时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。



“梁警官,你也要理解我,孟影是我好不容易救出来的,为了她,我一辈子都搭上了,就图她能活得开心快乐,我当然为她做什么都愿意了。”



“那你现在又上诉?”



“那不然呢?我以为我当了英雄,其实却做了东郭先生,现在她要杀我,我做再多还有必要吗?”



梁远听完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

“上诉可以,你有这个权力,但凡事要讲证据,你的证据呢?拿出来我看看。”



“证据肯定是有的,就在我家里。”吴启眨眨眼睛,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。



“你家里?”梁远一惊,“你家里我们都翻烂了,哪有什么证据?”



“我家床尾,有一个储物格……”



“你家床尾没有储物格。”



“有。我搬进来以后把床尾转了个面,你们得钻进床底从里面打开。”



梁远只觉得胸口气得发闷,对着吴启翻了个白眼。



“所以证据是什么?”



“录音。一支录音笔,里面有孟影杀人时的录音。还有孟影的头发绳,我在刘忠实尸体旁捡到的。”



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,梁远打开门走出去,敲门的是检验科负责给陈八尸检的同事。



“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,陈八确实是摔死的,后脑处有很明显的对冲伤,颅内有大量出血以及颅骨骨折的情况,由于陈八向后摔倒时是以从背后勒住吴启的姿势、两人一起倒地,摔得比一般情况要更加严重,颅内血液从伤口处渗出、肋骨也有遭受挤压形变的痕迹。此外,陈八的双手虎口处有毛巾缠绕的痕迹,与吴启脖子上的勒痕纹理比对一致,结合脚底残留的肥皂液,吴启说的确实是实话。”



“好的我知道了。”梁远握着门把手心情很是复杂,既烦恼于吴启上诉所带来的一系列麻烦,又庆幸陈八确实不是吴启所杀。梁远打开门回到审讯室,看着一脸无辜的吴启又叹了叹气。



“我可以帮你,但最近你给我老实点,别再出什么乱子了听见没?”



见吴启忙不迭地点着头,梁远才稍稍放心些,招呼狱警将吴启送回监舍,自己则争分夺秒前往吴启家搜集证据。



“老胡,我现在开车去吴启家找指认孟影的证据,你派人查一查都有谁来探陈八的监。还有,陈八是收了别人的三十万才预谋除掉吴启,你去查查陈八还有没有什么亲人,最近有没有收到大额的转账。”



“行,你放心去,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。”胡东平愁眉苦脸地应允着,心里一百万个不情愿,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活揽了下来。



已经凌晨三点钟,梁远从证物处领了吴启家的钥匙和证物袋,便开车前去寻找录音笔。车快开到附近时,梁远便停了车慢慢步行过去,来到吴启家楼下抬头看了看对面孟影家的窗户,客厅的窗帘被拉来,屋子里却一片漆黑。梁远转身上楼打开吴启家的房门,摸索着趴下身子钻进床底,借着手机屏幕的灯光在黑暗中摸到了原本应在外侧的床箱抽屉把手。



“吱呀……”抽屉拉来时很有些阻尼感,梁远稍微一呼吸便有呛人的灰尘扑进口鼻。在艰难的摸索中,梁远终于找到吴启所说的录音笔,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发圈,便将它们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。



录音笔造型十分小巧,黑色的磨砂质地摸起来很舒服;发圈像是用了很久的,松紧带有些疲软了,上面还缠绕着一根细长的头发,看上去与孟影的头发很是相似。梁远找到开机键长按三秒,一阵悦耳的过场铃声响起,梁远吓得手一哆嗦,险些将录音笔摔在地上。



播放键按下,孟影的声音便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,急促而紧张的呼吸声使得房间里的黑暗又浓了几度。



“吴启……吴启你在听吗?”



“……我在听,你刚刚说你怎么了?”



“我杀人了……”



“你说什么?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杀人了?别开玩笑了!”



“……我没开玩笑,刘忠实……我把刘忠实杀了!怎么办!我该怎么办!”



“你是怎么找到他的?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,我才好想想怎么帮你。”



“我……我今天去了防空洞……”



“防空洞?你跟踪我!你傻了吗?我身边可是跟着警察啊!”



“我……你一直不动手就算了!还养着他!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!你不动手我只好自己亲自动手!”



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,梁远拿出预先准备好的证物袋,将录音笔和发圈装进口袋放好,便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给胡东平:



“孟影杀人石锤,录音里她自己承认杀人了,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你们赶紧带人过来拿人。”



“好。”胡东平秒回。



梁远站在窗边静静地等着胡东平带警车过来。曾几何时,吴启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窗前,看着一直带给自己希望的孩子因为自己而变得幸福起来。梁远之前只听胡东平转述,如今自己坐在吴启原先的位置上带入进去,竟多了几分父爱的心境。



“如果那扇窗里住着的是我的儿子,我或许也一样会为了孩子变成一个偷窥狂。”梁远自嘲地笑着摇摇头。



警车的灯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,在红蓝变幻地带来的亮度之下,梁远发现窗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破旧的磁带式复读机。



梁远走上前去将插头接上,按下播放键,舒缓的钢琴声流淌而出,莫扎特的《摇篮曲》犹如父亲坚实有力的臂膀,温柔地环抱着黑夜里那些无家可归的星星。



“啊!”



摇篮曲伴着警车呼啸声惊动了对面的孟影。房间里灯光亮起,孟影一边尖叫着一边从卧室里跑出来扑向客厅的窗户,一个男人也从卧室追了出来,看着孟影的样子却束手无策。孟影眼睛猩红、披头散发地隔着黑暗怒视着梁远。她无法确认黑暗中的人影究竟是谁,只当是吴启又被放了出来,崩溃之下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,蹲在地上尖叫不止。



梁远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,只见急得团团转的男人被敲门声惊动,随后便是一众警察鱼贯而入,将孟影从窗户前强行带离,连同那男人一起带上了警车。



梁远看得正出神,房间里的灯被突然点亮。胡东平已经站在门口很久了,他开灯后向梁远走过去,只觉得屋里悠扬的《摇篮曲》在此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,便伸手关了复读机。音乐声戛然而止,梁远转过身时脸上挂满了泪水。



“……梁远……你怎么啦?你别哭啊……”胡东平头一回看见梁远掉眼泪,便猜想是他想念儿子了。



“我没事……不知道怎么的,就哭了……我不是想哭的……”梁远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抹完眼泪潮湿的手背。



“没关系的,偶尔哭一哭没事的。”胡东平握住梁远的肩膀用力捏了捏,“咱们快回去吧,今天事情发生得太快,估计得通宵了。我过来的时候让他们点了咖啡等着……走吧,咱们一起,好好审审这个孟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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